留在雪域高原的青春
“把青春留在雪域高原”系列报道之末，尤其是昨日《父辈的青春，你知道多少》刊发后，一个年轻读者给我留言：这是冲动的惩罚。
冲动的惩罚——至少是一句坦率的评价，而且，未必是一句戏言。
1976年。这一年，22岁的武大外语系德语专业学生邓和平、钱建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。
这一年，国家政治格局跌宕起伏。这一年，135万知青返回城镇。这一年，邓和平的寡母还在做汽配工人拉扯其余三个孩子，这一年，钱建新的父亲还在当爹又当妈，缝缝洗洗，盼着长女回家帮手家务。
人生就像一部电影。
假如在这一个岔路口，他们走向了另外的方向……
假如他们没有去援藏
武大老校长刘道玉曾在书中解释过，1976年那届是武大首届德语专业毕业生。开办德语专业的原因之一，当时的国字号名企武钢，引进了很多德国设备，急需德语人才。武大于1972年开办了首批德语专业，3个班45人，大多数是工农兵大学生，班长邓和平和党支部书记钱建新，是其中不多的应届高中毕业生。
假如在一场援藏动员之后，邓和平和钱建新没有报名——
也许，他们会跟另外7个同学一起，分配到武钢。他们会参与和推动这个著名企业的前进，并见证经济格局中它的变迁，会看到青山和武汉的长大，变美，也会日日年年与机器一起变老，更新。会5年副处，10年正处，15年副局，把人生切割成若干段的职级。然后，小伙子会长出啤酒肚，年轻姑娘会抹不平鱼尾纹。他们会和很多武钢人夫妻一样，打分评房子，从小挪到大，从旧挪到新，私家车疾驰而过，上面载着他们的大半人生。
也许，他们会和另外5个同学一起，留在母校。德语专业是第一届，正急需教师。学问随岁月拾级而上，五年讲师，十年副教授，十五年教授，桃李满天下。年龄随桃李增加而增加，他大约韶华不再，但也还能风度翩翩，她大约青春虽逝，到底绵绣口，腹诗书，气自华。武大的花香，足够承载两个读书人的一生。
然而，爱情，是最大的变量，或会在柴米油盐中磨成多数中年夫妻的平淡，也或会在生活的变数中，天各一方，而只将记忆压入箱底……
假如钱建新没有去救火
钱建新当初可以不去救火。她到镇里帮忙刚刚三天，而且她正在例假。镇里领导要她留在办公室整理文书。如果钱建新真的留下了——
她是知识青年，但还是家里的盼头。她可参照的人生轨迹大约是她的弟弟。
弟弟当时在洪湖下乡。母亲患精神疾病，生活不能自理，两个妹妹后来也有一定程度遗传。家里只有老父亲，在外赚钱养家，在内洗衣做饭。弟弟隔一段时间就会从下放的乡下背米背面背油回家，起码一家人够吃了，再帮父亲缝被子，做晚饭，照顾妹妹们。
1976年底，知青回城潮中，弟弟回来了，考虑到家庭因素，弟弟去了武钢接待处。在武钢接待处的食堂，掌勺，一掌30年。
弟弟的重任始终在家里。送走母亲，又送走父亲，安顿妹妹，又操心儿子。
武大德语专业人才的钱建新，当然不会在食堂炒菜30年，但是，她会从西藏内调，家里的菜，她得炒，亲人们，她得照顾，这是她长女的义务，也是为人女，为人姐的天伦之乐……
假如钱建新没有牺牲
钱建新的牺牲，事后分析有很多原因。从镇上跑到失火的山林，路上大约一个半小时，三四千米的海拔，跑到火灾现场也应精疲力竭。如果她能稍作休息，又或者能与同事一起进退，她可能不会牺牲。
如果不会牺牲，她会像另一对援藏同学夫妻，中国民族博物馆前馆长张永发夫妇一样，在西藏落户成家，一面积累着对西藏深深的爱，一面渐渐将生活驶入正轨。
张永发曾在回忆录中写道，小钱牺牲后，我们从悲痛的情绪中逐渐看到自己的困境。妻子怀孕5个月，全县只有我们夫妻两个医生，在本地生不现实，请了假回内地，但大雪封山，出不去。我跟干部职工天天上山挖雪，几乎蜕了一层皮。半个月后，一天清晨，一开门就呆了，大雪如絮，几天前还隐约可见弯弯曲曲通往山顶的细线消失得无影无踪，我陷入了彻底的绝望。
这大约是钱建新会复制的援藏生活。然后，在强烈的酸甜苦辣之后，内调回武汉，并和张永发一样，在武汉深深眷恋着西藏……
但是，人生没有假如
但是，人生不是一部电影。没有NG，不能彩排，无法重演。青春无法重新选择。
以上三方参照对象，事前我们都做过针对性的采访。应当说，一个人生无法与另一个人生相比，不过，有趣的是，尽管短短时间的接触，我们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们在生活中既有乐，也有苦，对现状既有恨，也有爱，对过去既有骄傲，也有遗憾——而这，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活常识吗？
我坦率地把“冲动的惩罚”这一评价，告诉邓和平。教育社会学硕导邓和平回答，“冲动是的，惩罚未必。因为无论你怎么选择，没有一种选择是只有回报，没有付出。现在很多人，对于选择，只想求其功利，不想付出成本，所以浮躁。其实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，选择不是最重要的，重要的是你对选择有没有一个负责任的态度。至于我个人，我以30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你，对于当初进藏，我从未后悔过。”
钱建新的弟弟，被问过同样的问题：“如果你姐姐有重来一次的机会，她会报名去西藏吗？”“会，当然会，以她的性格，重来多少回都会。”
邓和平说，我在西藏失去了很多，恋人、专业、青春、健康，孩子的童年，以至于内调后，我要花比别人多几倍的功夫，来在竞争中立足。但是，西藏经历对我来说，是一块珍宝，我因此体会了很多别人从来体会不到的情感，并收获了很多人的珍贵情谊。其实，谁的人生不是这样，有失去，就有得到，有利益，就有付出。
http://cjmp.cnhan.com/whwb/html/2013-05/09/content_5158583.htm
（稿件来源：《武汉晚报》2013年5月9日 本网编辑：吴江龙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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